他神情坚定不似作伪,内心掀起惊涛骇浪,抓着茶杯灌了一口清茶。
大渊自开国以来从未有过异性封王的先例,哪怕是当年真刀真枪替赵氏先祖打下半壁江山的宁家,最后也只是功成身退,靠后辈科举入仕。
更何况这背后,即便两国百姓都能因此安居乐业,那些文人墨客又岂会这样想,万一传出些许什么,赵靖澜的所作所为比之当年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有过之而无不及,必然遭到天下读书人的口诛笔伐。
尔朱烟罗在一口茶的功夫中冷静下来,赵靖澜轻飘飘地几句话有多难,她太清楚了,她不相信这个皇帝能为了情爱做到这份上,今日所言,必然只是为了骗取自己和宁轩的信任的权宜之计。
她摇头道:“你以为我会为了西越,出卖自己的儿子吗?”
赵靖澜看着她,话谈到这一步,他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让步,一般人面对这样巨大的利益早已动摇,尔朱烟罗却依然油盐不进,赵靖澜转了转手中的小茶杯,心里意识到,看来在尔朱烟罗心里,儿子或许比西越江山重要得多。
“岳母大人,您如今这样处处控制着宁宁,与当初的我又有什么分别?”
“你说什么?”
“想不想嫁给我,要不要留在西越,能不能接受我的册封,这都是他的事,如人饮水、冷暖自知,他想要什么,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。”
“你们大渊不是最重孝道,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?”尔朱烟罗诧异道。
“岳母,您当年选错了人,和不堪托付的定国公生下这个儿子,后来又一走了之,将宁轩一个小孩儿留在京城那样的龙潭虎穴,您有想过您是母亲吗?”
“你知道什么?我也曾带着他行走江湖,是他祖父强行将他留在身边,我一介女流,我有什么办法?”
“一个小孩儿,您带着他行走江湖、风餐露宿,这就是您对他的爱?他十二三岁那年,老定国公与世长辞,您又为什么不将他接到身边抚养?”
尔朱烟罗没想到他会提起这段往事、一时竟说不出任何话来。
“是因为带着一个孩子,耽误了您享受这尘世浮华是吗?”赵靖澜不再恭敬,反而咄咄逼人起来:“不瞒您说,我查过您的过去,女侠‘软烟罗’名声显赫,恣意纵情,一生潇洒不羁,哪怕退隐江湖这么多年,江湖上还流传着您的风流韵事。我知道在您心里情爱不值一提,任何人于您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。”
“您慈母之心,害怕我对宁宁,像您对自己那几个情郎一样,我当然能懂。可是您要知道,是因为您当年弃他于不顾,他才在京城中长出了自己的獠牙,才会在今天有自己的主意、违抗您的命令。”
尔朱烟罗心头一震。
“说句难听的话,我和宁宁都是没有母亲管教的孩子。我生在帝王之家,哪里懂什么情爱?我承认我用情不专,我也是在付出代价之后才明白了什么是爱情,宁宁又何尝不是?他吃了这么多苦,您就忍心看他到今天,还不能按自己心意活一次吗?”
“够了。”
赵靖澜见她眼眶微红,知道自己说中了大半,他顿了顿,再次斟茶,双手奉上。
“母亲大人,若不是您救了宁宁一命,我们早就阴阳相隔,这个恩情,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,我已经没有父母亲人,宁宁就是我的亲人,若是早知道您救了他,当时别说攻打西南,就是把西南拱手让给他又如何?”
“你当真、当真这样想?”尔朱烟罗缓慢地摇着头,仍然不敢相信。
“我对他若有半分虚情假意,今日就不必坐在这里。母亲,您心知肚明,半年前西越之所以会赢,打得是速战速决,今日再战,难道还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吗?”
赵靖澜勾唇一笑,运筹帷幄之态展露无遗。
尔朱烟罗闭了闭眼,接过赵靖澜手中的茶。
今日他这番话,一字一句,既有诛心之论,又有肺腑之言,将尔朱烟罗说得心头剧震。她不是不知道宁轩在外吃了多少苦,但她鞭长莫及,她自己这辈子、前半生潇洒恣意,后半生却不得不违背本心困守西南,饱尝情爱最后却成了孤家寡人,着实可笑。
“他从小就不喜欢西南,让他学蛊,他也不肯,”尔朱烟罗叹了口气,“让他自己选吧,我不会再拦着他。”
赵靖澜悬着的心放下一半,拱手鞠躬道:“多谢母亲大人成全。”
“赵靖澜,你胆敢负他,哪怕是天涯海角,我西黎一族也绝不会放过你。”尔朱烟罗警告道。
“是——”
赵靖澜低下头再鞠一躬,彻底松了一口气。
宁轩焦躁不安地等在竹楼外,忍了好几次才忍住不凝神去听竹楼里的动静,赵靖澜进去了一两个时辰,宁轩睡意全无,看着竹楼外的青山秀水,既紧张又落寞。
紧张的是他怕赵靖澜和固执的母亲一言不合大打出手,落寞的是西南这片地方,并非他的故土,若是留下来,不得不说心里仍有遗憾。
“吱呀”一声,竹楼的门终于打开。